我的出生地,是一个叫阮畈王家坂的村庄,我的童年就在那里度过。王家坂有一个邻村叫庙几,这里住着一个方姓大户人家,在我幼小的眼里是人丁兴旺,房舍、田地众多,关键是方家还拥有一间超大的挂面手工作坊。 挂面细如发丝,清如白玉、洁白光韧,下锅不糊,入口绵软,回味悠长,不仅是我们喜爱的美味,也是农村拜年、做寿必备的礼品。它不易霉变方便储藏,通常用报纸包着即可,小时候每逢家人过生日,母亲都是早上起来煎一个荷包蛋,下一锅挂面,淋上香油,过生日的那碗挂面上铺着荷包蛋,其他人则是香喷喷的一碗清汤挂面。如若家中来了贵客,母亲必是宰一只老母鸡用瓦罐煨汤,再用鸡汤下挂面,那就是我最盼望的时刻。 记忆中,方大爷常常带领他的两个儿子,在作坊里用黑黝大缸和面,手把手传授技艺,方家两个女儿则一边收纳屋外晒干的挂面,一边接待前来买挂面的客人,称秤,装袋。挂面的制作工艺十分讲究,原料是上等的面粉和精盐,和面、盘面、上架、拉抻、招晒、下架……技术在于面粉、水和盐的配比,以及和面、盘条、拉抻。小时候我最喜欢看的一个场面就是方大爷和他两个儿子一同站在太阳底下,拉扯挂面,本来短短粗粗的面条筋,在他们灵活的手中上上下下一拉一扯,一会儿功夫就变得细细长长,从晒面架上都快垂到地上了。我只觉得神奇与好玩,秋天的阳光透过一条条晒面架,面条变成了晃来晃去的影子,仿佛与我们捉迷藏,偶尔方哥哥也唤我过去抻一把,真是慰藉我小伢的好奇心呢。 更多的时候我则和方家的龙凤胎小女儿桂林、小男孩晓平疯玩,玩累了就进去拿做挂面剩下的边角料面疙瘩给方大娘,大娘很慈爱孩子们,我从未见她生过气,每回接过我们手中的面疙瘩,她都搓搓圆,再摁一摁,揉一揉,变成光滑滑的圆粑粑,然后笑眯眯地用火钳轻轻夹着放进锅洞里烤,我们几个小伢子就围在她身边等待。几分钟后,挂面粑就香了,让人口水直咽,桂林和晓平通常也是让着我,次次都让我先吃,我却处在无明之中欣然享受这人间美味。由于挂面制作过程中需要放盐,因此挂面粑咸咸的、外皮烤得脆脆的,一咬,嘎嘣响,对于七十年代的小娃儿来说,这是多么令人难忘的滋味呀! 回想那时候,方大爷家只和我家关系甚密,我想可能是因为我的父母都是读书人,方大爷一家对我父母是极为尊重的缘故,因而我们小辈常常会得到他们家的各种乡野馈赠,挂面、挂面粑更是常常吃,桃子、柿子、鱼虾,就连少见的甘蔗他们家也种,只要是他们家孩子能吃到的必有我们家孩子一份,如今回忆起来,这些福报全是得益于我父母亲平常对人的仁慈厚爱。 童年的那段美好岁月在一拉一抻间悄悄流走,转眼我离开出生地已经三十多年了。在这个初冬的雨夜,我看着路灯下细细斜长的小雨,像极了我记忆中的挂面,看着它,我不禁回味起童年以及曾经魂梦牵绕的地方,我愈发地想念王家坂,想念阮畈小学,想念记忆中的老挂面…… 2015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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