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叶子菲 于 2014-11-7 13:59 编辑
云在哪里都是洁白的
一
9月末,北方已是秋风瑟瑟黄叶满地。想起在南国的故友,忽然发现磊子的微信,多日不曾更新,于是发消息问他:还在大理吗?稍后他回复:过几天回寺庙。是甘孜的寺院?是的。磊子肯定的回答。 甘孜,是磊子两年前走访贫困的孩子的四川藏区,回来后见他发过一篇图文并茂的行记《甘孜之行》。开篇,磊子写道:黄土飞扬,在路上,最轻便的行装,最厚重的阳光。
彼时未远,恍如初见。
第一次见磊子,是7年前在广东。那是的磊子瘦弱而青涩,6月南国炎热的骄阳下,磊子站在众多志愿者中间,笑容灿烂。一度以为他只是一位在校学生。后来得知,我们身穿的志愿者服装就是磊子设计的,惊讶之余不由对他刮目相看。七年前,民间的公益组织还处于起步阶段,每位有幸投身公益的同人,每每提起“志愿者”三个字,心里顿生无限荣光,也因此热血沸腾。全国各地的志愿者们聚在一起,彼此无需客套寒暄,心无防备地信任。——尽管彼此可能很多年以来一直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职业身份。 正如我,不刻意去询问,到现在也记不住磊子的真名。当时只知道他自己在广东做公司,和服装设计有关。他应该是众多志愿者中年龄较小的一位。但身在广东,磊子有心尽一份地主之谊,他给每位志愿者奉上一份他自制的小礼物——一张卡片,上面有他亲笔写下的一句祝福。——不知道磊子得用多少时间,才能给一百多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制作好这份礼物?
​ 二
时隔四年,2011年6月,在彩云之南我再次见到了许多公益老友。磊子也来了——他们广东来的志愿者是全国各省中人数最多的。广东的民间公益繁荣蓬勃可见一斑。虽然四年未见,大家却如昨日刚刚分别一样,没有任何疏离感。大家一起坐大巴车去云龙走访,车在路上状况频出,倒换了两次才终于抵达。但我们久别重逢的欢欣盈满心间,以至于都没有去在意这一路的颠簸和崎岖。 大理自治州的云龙县是麦田计划的发源地。云龙当地的几位志愿者也是四年前在广东一见如故的兄弟姐妹。白族的女子张艳霞四年前我们还半开玩笑的结了儿女亲家。到达云龙县城时天色已晚。几位故友早已在客栈等候多时。久别重逢时是热情地拥抱,是千言万语诉不尽地思念。 素来大家印象中能喝酒的都是北方的汉子,但四年前在广东的聚会时云龙一帮兄弟姐妹的酒量我早已见识过了,我这山东女汉子也不得不甘拜下风。到了云龙怎么能不喝酒?集体晚餐后,当地的志愿者小徐老师、和佳、张艳霞等人,把我、磊子、真水、亦然等几个外地的志愿者请到家里,一个个装扎啤的企鹅样子的桶坐了一地,桌上摆满了一个个大碗,人手一碗大理的特产啤酒“风花雪月”。小徐老师带头唱起了当地的祝酒歌“一口闷……”多么浪漫啊,看,每个人都端着一整碗的风花雪月!不需要过多的寒暄,我们从各自的尘世脱离,在歌声和啤酒中,穿越颓圮的外表,剥落一片片蒙身的壳,让鲜活真实从核心走出来,彼此真情相拥,畅快淋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我们那么陌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年龄、甚至真实姓名,但是我们又那么熟悉,如亲人般亲切信任、肝胆相照。 那是我第一次和磊子喝酒。一碗下去他的脸就红了。但是面对如此热情赤诚,谁能不喝呢?我想那次磊子是拿出“豁出去”的架势去喝的。记得当时小徐老师给大家倒酒时磊子就说:“我酒量不行,但是我尽量能喝多少喝多少。”那晚祝酒的歌唱了一首又一首,风花雪月喝了一碗又一碗。回客栈的路上,大家相互搀扶着,走过开满鲜艳三角梅的长廊,谁的歌声还在夜空回荡,磊子嘴里喊着“一二一”,我们尽量步伐统一向前迈进,幸亏有夜色掩护,若是白天,这帮人奇怪的走路姿势肯定会引来纷纷侧目吧。 第二天一大早的走访谁也没有耽误,诺邓的大青树下,孩子们唱起《诺邓之歌》,我这时才发现磊子没有和我们一起来走访。后来得知磊子是去看他资助的孩子了。 下午磊子回来和我们会合。他带来一包东西分给大家尝,有核桃花生红枣还有一袋青梅。当时我记得我拿了一个青梅,只咬了一口,牙立刻酸倒了,不好意思当面扔了,放在包里,后来丢在宾馆的垃圾桶里了。一个月后,在我麦田的论坛上读到磊子写的《风吹麦浪 为你而来》记录他云龙之行的文字,得知他这袋青梅的来历后,心下感动又惭愧不已。 磊子六年前资助了云龙县石河场村的一个贫困家庭的孩子,这个家庭里有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都管磊子叫“哥哥”。的确磊子比这家最大的男孩也年长不了几岁。六年来磊子和这个家庭结下了亲人般的情谊,这家的男主人杨叔叔是位残疾的退伍军人,他像拥抱自己孩子一样的给了磊子彼此相识六年来的第一个拥抱。临别时磊子写道:“雾水一样的雨也渐停了,天空又是蓝色,我告别了他们。他抱着我的头, 谁也没有说话, 叔叔眼睛的余光里含着泪水,我没敢直视他的眼睛, 我自以为是的涵养在这时荡然无存, 山村里静谥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那袋青梅和核桃是磊子临走在路边等车,婶子从家追出来,抄小路赶到路边,硬塞给磊子的。炎热的夏季,一路颠簸,磊子小心翼翼地把那袋青梅带回广东,把烂的挑出来,剩下的,泡了梅子酒。
那份珍惜,因为重情,也因为慈悲。
三
今年三月,我计划到大理参加天问诗歌节,因之前去过大理两次,得知原来昆明的志愿者木星大哥也到了大理,就加了他微信,想抵达时可以一聚。当时我也加了磊子的微信,忽然有一天看到他和木星大哥同时发微信晒两个人在人民路上的不期而遇的合影,当时拍手:人生四大快事之“他乡遇故知”啊!原以为他们两人应该彼此有联络,后来磊子说起这次偶遇,他一直以为木星大哥还在昆明,所以到大理后也没有和他联络。忽然有一天他在人民路上,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便喊了一声,木星大哥回首,两人当时的惊喜可想而知。 我到大理后在木星大哥的“帕马普洱茶室”和大家小聚,磊子来了,一见面彼此激动地拥抱了一下。磊子比三年前胖点了,笑容依然那么纯净灿烂。 我们在一起聊天、喝茶、读诗也讨论公益。磊子准备在大理学院附近开一间裁缝铺,铺面都找好了,正着手装修。他请几位朋友一起吃饭,彼此亲切自然地交谈,聊起初来大理时遇见的各种巧合和惊喜,磊子说,好像冥冥中早有安排。 人和事,机缘到了,自会遇见。是啊,我、木星大哥、磊子,在一起喝茶时也曾感叹:我们三个不同省份的人,自七年前一见,谁会料到七年后能重逢于大理。在同一片云下品一壶清茶? 一直记得《一代宗师》里的一句台词: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两日后我回请朋友们吃饭,邀了磊子、木星大哥和在诗歌朗诵会上刚认识的一位写文字的朋友北树。我和北树搭乘木星大哥的车,磊子先驱车赶到饭店等我们。一下车,磊子看到北树,然后说:“我好像在西藏的时候见过你。”北树淡定地回答:“你记错了,我们是在阳朔同住在一家青旅。” 我说:心相近的人,总会在路上遇见。
四
大概五月初磊子的裁缝铺已开张大吉。看磊子发在微信上自己设计的LOGO,取名“有云”,简约而禅意。磊子还发了他供奉的佛像唐卡,案几上土陶罐中插的鲜花,还有我送他的那把刻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壶。早在磊子的微博,自他字里行间得知这些年他一直在潜心修行,在当下浮躁的尘世,甚是难得。所以临行大理之时,特意从我收藏的壶中挑了这把送他。 这么多年,当初同时认识的人中,磊子总带给我一种心灵上特别的信任和亲切。我以前总说不上来是有何特别,后来恍然:有善根和佛缘的人,自是不同的。 2012年8月,磊子在广西家乡见到神交10年之久、却一直素未谋面的一位朋友镛琦。“职业病”似地聊起公益助学,镛琦于是问磊子是否有兴趣去往甘孜,介绍说甘孜是一个特别需要公益组织关注支援的地方,那里已有僧人索南贡布带领和影响着他周围的朋友们做着助学济困的公益,名为“温暖的手”。 “于是,便有了我接下来的这段旅程,看看能为贡布的公益行为做点什么,如果可能,希望促成助学部份与麦田对接。”——磊子《甘孜之行》。 在磊子后来发的帖子里我们得知:行程十余天,磊子在那个炎热的夏季里,和当地的志愿者、僧人一起探访麻风病村,走访了三所需要援助的小学。 虽然我没有亲历那个边陲小镇的贫寒困顿,目睹麻风病人凄凉贫病的处境,但在读磊子发的帖子时,几度落泪不能自已。960万平方公里的祖国,为什么有这么多广种薄收的贫瘠之地?有那么多荒寒的玉门关年年春风不度?磊子是诸多力量微弱的志愿者中的一个,他奔走在那片土地上,为甘孜那些清澈纯净的孩子们的前程,悲悯忧患,努力发出呼声。
磊子和甘孜这片土地的缘,自此生根。 磊子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你看到一棵树,树有它自己的风格,有它自己的成长,无关乎你是否经过,它有它自己的故事。而我觉得,只要你看到,便被打扰了,无论你在这之后做了什么,一个生命对别一个生命的影响已经发生。
在磊子的帖子里,看到他拍摄的甘孜的孩子,一张张笑脸,迎着阳光。尽管有些还挂着鼻涕或抹着灰印,但孩子们的眼神都那么纯净清澈。我想,这清澈,源于他们看到了清澈——他们穿过阳光及腾起的灰尘,看镜头后那个给他们摄影的大男孩,于是眼神中开出欢喜。照片定格的孩子们清泉一样的眸子,是彼时那刻他们的交相辉映。是了,“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我能想像,甘孜的骄阳下,镜头后的磊子,和这些孩子有着心心相印的眼神和笑容。
今年10月初,忽然有一日看到磊子换了微信头像,新照片上的磊子身着藏红的藏袍,阳光下绽放着他那招牌式灿烂的笑。身后是一座大山,隐约可见飘动的经幡。 他的个性签名写着:“八零后僧人 狂性顿歇 歇即菩提”。 我想我作为俗世中的槛外人,问什么都是多余。 唯有祝福。 发微信给磊子:“有云裁缝铺的上空依然云卷云舒,自在多吉的磊子梵音处心生菩提。你的笑,开在哪,都灿烂依然。” 第二天一早收到磊子给我的微信回复:“平安喜乐!”
今天再读磊子发在麦田论坛的《甘孜之行》,文章最后,磊子写的一段话,让我品味良久:
慈悲是一朵自由行走的花 跟随你心里的光 ……
记得今年春天在大理时,磊子和一帮朋友聊起他打算给自己的裁缝铺取名“有云”,朋友们都感叹,在大理的人都这么爱云啊。有朋友的客栈取名“云从龙”,还有一家叫“云出没”。 《小窗幽记》中有这样一副对联: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 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云,在蔚蓝的天幕间自由舒展的精灵,无论行云何处,变幻身姿,始终不改纯洁本色,一朵一朵地开在头顶,一朵一朵地晴好安宁。 两年前开放在甘孜夏季蓝天的云,一直开在磊子的心间。 从大理到甘孜,云在哪里都是洁白的。
——谨以此文,献给磊子。
叶子菲 2014年11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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