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师傅是维修电工,瘦瘦小小,嘴角上扬始终微笑,高度镜片将一双原本就大的眼睛放得更大。
木师傅喜欢喝酒,但更喜欢写诗。可能他知道我也喜欢看书,有时他会羞涩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说:“我才写的,你看看。”我接过来看了看递还给他,说:“看不懂。”木师傅依然憨厚地笑着。
因为他是诗人,而且经常能收到从各处寄来的稿费单。这一点颇让车间里的年轻女工青睐,可惜始终就没有跟木师傅走到领证份上的姑娘,以致于快四十了他还是孤家寡人。
维修电工是很平凡又很繁忙的工作,木师傅每天来去匆匆。配电工一旦巡检出设备故障或者设备突发故障,就得向上级汇报再联络木师傅他们,在规定时间内他们必须到现场。常常一项维修工作结束了,别人都找地方休息去了,木师傅还留下来仔仔细细地观察、确保设备完好。再检查有没有落下工具什么的。我从许多方面能断定他十分珍惜这份工作。同时也热爱这份工作。
木师傅有个不雅的习惯,工余时间到我们那一坐下,两只脚就要从鞋里出来,盘到屁股下面,双手搭在膝上,与我们说话。我说你怎么这样?他说这样舒服。我只好朝他吐吐舌头。
我与木师傅成为工友时,他正在同别的车间一位叫洁的女孩恋爱。那段时间木师傅憨厚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有一天他神秘地告诉我说:“小洁家里有一套老房子,是她父亲留下的,她妈去逝后,她爸另在外面找了人。这下我就不用担心没房了。嘿嘿。”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听了心里酸酸的,但这个消息对木师傅来说是个好消息,我为他高兴。
三年后我换了工作岗位。以前的工友带来了木师傅送给我的一本诗集,于是我们聊起了木师傅。我问他和那个小洁结婚了没有。工友嗓门突然放大了说:“结个啥婚哟,他都被他爸送到精神病院去呆了一段时间了。”
“怎么回事?”我急切地问。
工友说,“有一天,木师傅拿着一张会议通知,异常兴奋地给我们看。那是一张邀请他参加一个什么诗会的通知。我们都为他感到高兴。木师傅蹦蹦跳跳地去找主任请假,回来后却是一脸的沮丧。我们问他怎么了,他说主任一看这个通知就对他说,老木啊,我知道你是个人才,可是单位最近生产不景气,资金短缺啊。木师傅说,我不要单位出资,我只想请几天假。主任说,如果我为你开了这个头,那以后我们的工作该怎么开展呢?人人都来请假如何是好?老木啊,你以后要多为单位的好人好事多宣传宣传。木师傅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懂宣传,也不会写。主任说,那就没有办法了。”
“后来呢?”我问道。
工友说,“后来眼看着诗会的日期越来越近,木师傅着急了。那天轮休,他冲进了主任的办公室,拽了半天才从腰后拽出个空酒瓶,说是主任若再不同意就拿瓶子砸自己的脑袋。”
我说,“砸自己的脑袋?!”
“是啊。他真砸了自己的脑袋,砸了三下,瓶子未碎,脑袋也未破。只鼓起了几个大包。主任吓坏了,连忙喊保安处的人把他拉走了。从精神病院回来后,木师傅就很少说话了。直到现在都记得木师傅那落寞的眼神。”工友叹了口气,离开了。
我轻轻地打开木师傅的这本诗集,就看见了这样的一首诗——
当涂的夜 蟋蟀的叫声
把一个人的坟抬高三尺
一个躺下的人
使所有面对他的人都失去了高度
太白先生 而我更多的
把你看成我的兄长 但今夜
我杯中的明月
为何只映照我心头的黑暗
这本诗集读完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脑海都会浮现出这首诗。这让我想起了与木师傅做工友时的时光,同时,也想起了诗人的不羁与出人意料。(本文已发表)